第2章 第二章 長途漫漫
大柳
『夫人,過了這座山便是蕪城了。』趕車的小伙計停下馬車,就着水葫蘆喝了一口水,一連半個月的趕路令大家疲憊不堪。
蕪城乃三國交界之地,歷來便有各國重兵囤積四周,是以趕車伙計心中擔憂。
『聽說四國又起紛爭,蕪城又是邊界重地,前些日子已經封鎖城門,夫人此去怕是不甚妥當啊!』
前些日子我也聽聞了此事,前頭那鎮里客棧好些人是自蕪城遷出來的,南通北冥對戰,卻將榆桑蕪城牽涉其中,令城中百姓頻受兵禍,不得不棄家遠走。如今再要過蕪城去往幻海,心中着實忐忑。
娘親數好錢遞給車夫。『送我們到城門口,一路上勞謝小哥了。』
千螢千羽小解回來,接過娘親送過去的水袋子喝水。我摸了摸背上的小包,扯出一把匕首插進綁腳布上,嘴里嚼着干澀難噎的干菜餅。
『千童,你可知幻海國的風景比我榆桑要好上百倍。』爹爹手托書本,一臉慈笑。
那時的我總覺讀書乏味,卻每每被爹爹三言兩語壓在房中甘願受教。『幻海難道是神仙住所?』我不信還有比榆桑萬里紅楓更好看的風景。
『傻孩子,幻海國位居東南,常年氣候溫熱,東面臨海,居民以打漁紡紗為生,那里土地一馬平川,鮮少有山林丘壑,聽漁舟唱晚看落日沉海豈是神仙住所可比!』
那是何種風景我從未有見,不由望着東方出神。
蕪城,不如料想中模樣,城門打開,游人穿行。
『這位大姐,不是說關了城門嗎?』娘親攔了一位出城的婦人,抱着小妹湊過去。
那人看了我們幾眼,指着城門口的守衛。『昨日就開了城門,木重將軍同三國達成盟約,勒令交戰雙方將戰場挪移兩里不得在榆桑國土生事。』
娘親明白原委放那人離去。『走,我們快快進城!』
我提着一只箱籠一手拉着千螢跟隨母親身後,守城士兵身穿掛甲兩目平視手持長槍好似一座泥塑,過城手續並不復雜,拿上官府蓋印官籍交由守城隊長過目方可入境。
『娘,雇輛車繼續東行吧!』坐在廊檐下稍作歇息,這一片盡是合閉的屋舍,想要在這里買上些干糧怕是難有。
母親四顧,搖了搖頭。『繼續走,到城外去找牛車。』
『哪里跑……』
拐角處一個披頭散發的人自巷子里沖了出來,一只手按着另一邊滲血的肩膀,腳步虛晃。我手里的箱籠被撞掉翻開在地,那人絆倒,再要掙扎起身叫後面而來的幾個高個士兵抓個正着,便沒再掙扎,只一雙眼睛臨過時,看得我心中驚慌。幾個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經被拖走看不着人影了,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我跪在地上平復心情,手里撿着散開掉落的衣物,一張紙條團在下面。我驀然心驚捏進手心,裝作若無其事的合上箱籠。
娘親看了我幾眼,連着聲催促:『快走快走,快些離開!』
出來蕪城東門,再往前走趕上一隊趕車商隊,我們雇了一輛牛車尾隨在後。娘親和妹妹們合着眼休息,我轉過背弓着身子團開手里滿是汗漬的紙條。
墨梓城梅家庄後山林,營救!
墨梓城?是巧合?
我將紙收進包袱里,歪着身子窩在車上養神,有得商隊的幫襯一路上雖然辛苦卻也平安無事。
車隊到一處水域開闊地帶停了下來,打頭的人上前頭跟人搭話,這邊趕車的男人出了聲:『要改水路咯,大嫂子一個人帶着幾個孩子得當心了,這大地兒偷子多,莫讓孩子走散了。』
『哥兒說的是,我記着了。千螢,還不下來。』
千螢跳下牛車抓着我的手,一雙眼睛四處溜來溜去。『幻海國的人也沒有多長幾個鼻子眼睛啊?諾哥哥講的一點都不像。』
我忍不住揉了揉額頭,這個何諾自己不喜歡幻海國就算了,怎的還拉三妹妹下水,下回見面得給他長長記性,只是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那就是船?』千螢小跑着站到渡口。
『別亂跑,小心撞着人!』錯過上貨卸貨的人,我拉着千螢站回娘親身邊,就怕一個不注意走散。
一輛大得可比自家五個地基的木船穩穩停在水面上,長板木梯時不時有人上上下下,來回指揮。一陣一陣的風吹得人禁不住打顫,卻也不減心中的那份悠然。
『我們等會兒要乘這個船嗎?』我小聲的對母親詢問,怕招來別人異樣的眼光。
母親搓了搓手,凍得臉色發白。『看前頭管事的意思是不錯了。』
『聽說到了墨梓城就會暖和起來。』我有些擔憂,這個節骨眼上再要鬧病,找個郎中都不容易。
母親放下小妹,打開箱籠往身上套一件長衣,又要我們幾個一人套上一件。
『天氣看着不錯,富三兒,叫人上貨!』管事的人走回來,沖着我們母女笑笑:『一路還算順當,妹子帶人先上去,里頭有倉房,人多暫且擠擠,過幾日到了橫通就舒坦了。』
『先生客氣,我們母女不礙的。』母親沖那管事人友好一揖禮,帶着我們幾個往木板方向走。
一陣風從肩頭擦過,面前多了個帶斗笠遮布沿的黑衣男子。頓了頓足,不知是否是錯覺,總覺這人有用眼睛看我,夾着一股冷颼颼的寒意。
『千童,還愣着做什么?』
『哦!』
船上的甲板還算寬闊,猛不丁的踩上去仍覺得有些不太牢靠,發覺腳下跟地面一樣才自在踏實了一些。
『姐,這里好高啊!』千螢兩只手握着船欄桿,逆着光沖我招手。
『跟我進倉房去,仔細吹風生寒。』拉着她細小的手忍不住回頭看水上波光凌凌,這便是爹爹說的幻海國,確實景色迥異,卻沒有爹爹所說那般神奇,至少我心中沒有半分歡喜。
倉房里擠了十來個人,索性房子還算大,沒覺着太過擁擠,晚上撲上床單蓋上衣物就這么將就着湊合,越往南走越覺得溫暖,連着幾日到甲板上曬太陽,除了暈船倒也沒什么不適。
『娘!』
離橫通還有幾日水路,天上陰雲密布,船總怕路上起風浪,泊了船在和樂鎮。
攤在眼前的是一套長裾,嶄新的。盤纏已經不多,我不明白娘為什么這么做。
娘拉着我的手,讓我坐到她跟前。
『千童,你自小比一般姑娘多了一份韌性。你大姐生得機靈,可惜太過貌美,娘護不住她。』
我跪撫在娘親腿上,靜聽我不太想懂的道理,亦如不想聽爹爹講書。也許不聽,我就永遠不知曉外面的兵荒馬亂,不知曉榆桑只是浩瀚大陸中的小小一隅。
『娘一個後宅儒婦到應家求助,本就不妥,若有變數,你姊妹三人我只怕也是難護周全。』
緊握手指,呼吸氣悶,娘說話的口氣讓人不舒服。
『從現在開始,娘要你扮成男子,保護兩個妹妹!』
我抬起頭,緊盯娘的眼睛,那里影霧重重,看不大清澈。
『答應娘,千童!』
艙房里靜靜悄悄,大家都進了和樂鎮,只有我們一家子圍坐在一起。不知哪扇窗戶紙破了,如拉扯的風箱,呼啦啦作響。
娘替我束發,換衣,動作輕柔緩慢。自從有了兩個妹妹後,她還是第一次這么照顧我,本該高興,卻如何都開心不起來。不知道大姐這時在做什么,有沒有吃飽肚子。
雨點簌簌打在夾板上,外頭響起水手們的吆喝聲。
一頂巾帽戴在頭上,在同房的人回來時,我儼然成了一位‘小公子’。
大雨落了一夜,潮水下落已是次日午間時候了,除了如廁,娘將我們拘在倉房里,哪都不許去。
到橫通的前一夜,我睡不着,偷偷溜了出去,船頭處燈籠搖曳,海風吹得我的頭發亂七八糟。
到處都是咸腥味,我趴在船沿干嘔了一陣。恍惚間,疑似一道黑影自甲板倉房間穿過,揉了揉眼睛,海風吹在身上有些冷,
可能是看錯了吧!
黎明,千羽鬧肚子,我帶她出去如廁,回來時,船頭倉房圍滿人,聽說是死了人。
母親過來尋我們,屋里好些人在打包袱,哄哄鬧鬧,吵得耳朵疼。
船上死了四個人,有人說是賊盜干的,有人說是仇家,說來說去,反正人是用刀捅死的。
娘拉我們遠遠坐着,不插話也不准我們好奇。
船到了橫通,衙役來了十幾個,腰懸握刀,堵在河堤上。報案的小廝是那一家被殺的下人,有位文差一手執筆一手在厚厚的書冊上記錄什么,船總遣人傳話,沒有路引放行,任何人不得下船。
『今日怕是起不了身了,夫人早做打算。』商隊管事摸着長須走過來跟母親搭話,眼睛在我身上過了一道。
我縮了脖子擰緊指頭,卻見他已經瞥向了別處。
『哎,我省得,勞煩您掛憂。這一路上全憑先生相助,婦人感激不盡。』母親噙着淚霧,數日的奔波消瘦了容顏。
『出門在外,助人為樂,你既叫我先生,我自當要應得起這一聲稱呼。』打了個哈哈,周圍的肅殺沉悶被管事的笑言隔開揮遠。我不由想起爹爹的偶有所發,世上還是好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