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蜃
大花1030
是一個手電筒。
它就落在我和金先生身體前面兩三米的地方,上面還系着我把手電綁在手上用的牛皮繩子,燈光一閃一閃的,看起來電量快要用完了。我覺得這個手電應該就是我當時丟在蘋果密室里面的那個。它本來應該藏在大蟲子的某一節碎屍里面的,現在卻出現在了這里。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恐怕這些食欲旺盛的“殺手”已經把那些沒燒干淨的粘液和殘骸吃進了肚子里了。
我瞪着落在地上的手電,牛皮繩子把它絆了一下,讓它沒有直接沖着我們滾過來。它微妙的顫動了兩下,然後開始原地轉圈。我緊張的喘不上來氣,無聲的拉開腰包上的拉鏈,拿出了里面的手槍,用力的攥緊了。
手電先是照着大門,然後很快轉過去照向了正對着我們的青石板桌子的方向。在手電的燈光下,桌子的圓形陰影,和其它什么東西巨大的灰色影子模模糊糊的落在地面上。這是那些趴在石桌上的殺手的影子。它們恐怕正以一個扭曲的姿勢疊羅漢一樣的搭在上面。緊接着,手電繼續旋轉,從我們身上略了過去,然後就再次轉向了大門。
我無聲的、大口的喘着氣,內心里是難以置信的慶幸。居然什么都沒有發生。難道這些殺手拿出手電只不過是無心的舉措嗎?它們還沒有來得及進化出眼睛?如果真的是這樣,對我們來說,這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我放開捂在金先生嘴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聳起肩膀表示了解。我深吸一口氣,牢牢地盯着那個轉圈的手電,決定等到它再次轉過我們,就趁機逃出去。
手電轉過門口,再次轉向了青石板桌子。映射着桌子的圓形黑色影子。我忍不住猛地吸了一口涼氣。那些古怪的“殺手”的影子不見了。我不敢動了,任憑手電光束再一次劃過我們身上,刺在我的眼睛上。突然,光線消失了。我本來還以為是電池里面最後的一點電量已經告罄,結果再一看,是一塊巨大的黑影擋在了我和手電之間。
我雙手發抖,顫巍巍的打開了保險栓,把手槍對准了那個黑影。問他:“誰?”
那東西嘰咕嘰咕的笑了幾聲,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脖子像帶着彈簧一樣,猛地彈了出來,咬住了我拿着槍的胳膊。我撕心裂肺的大叫起來,立刻開了兩槍。它的腦袋像是氣球一樣炸開了,劇烈的酸性粘液潑在我的身上。我忍住痛,伸手去撈金先生。但就在我彎腰的這點時間里,好幾只怪物一起掛在了我的身上,瘋狂的咬住了我的後背、大腿和後脖子。把我整個人釘在了身後的牆壁上。我痛的大叫,又不敢貿然開槍,害怕打到離我很近的金先生。只好用拳頭猛力的捶打。這種物理打擊的作用顯然不大,它們咬得更緊了,咬着我後背的那個還趁機用不知道是不是尾巴之類的東西勒住了我的脖子。
完蛋了,我想,很快我就會失去意識了,然後就全都完蛋了。雖然嘴上這么說,我內心深處卻是一百萬個不甘心。我就對自己說:要死也要干翻幾個再死。我就忍着痛,把手槍換到沒被咬住的左手,伸到了我自己的下巴下面,開了一槍。我脖子上的那只幾乎立刻就倒了下去,但是火葯也蹭到了我的脖子,掀起了一大塊皮,我摸了一下,濕漉漉的一手都是血。但是慶幸的是,我的脖子和腦袋又能動了,我側過身體,把槍頂在了咬着我左胳膊的那只“殺手”的腦袋頂上,按動了扳機。一瞬間,我就知道不對,我放空了,這把手槍里面的子彈已經用光了。備用的彈葯都在腰包里面,就在那只咬着我大腿的“殺手”肚子下面。我感到一陣深深的絕望,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你站着別動!”
我憋住眼淚,猛地抬起頭,發現金先生坐在青石板桌子下面,用一只“殺手”的屍體裹着自己,一只手里舉着我的手電,一只手里穩穩的端着一把小刀。他把手電舉高,光束從他的臉上刺到我的右手手臂上,直直的照着那只咬着我右手的“殺手”。在手電的白光下,我可以看見,那怪物已經長出了類似於人類的眼睛,小小的,眯縫着,沒有眼皮,反而是周圍的肉擠在一起擋住了眼球,看起來特別像被挖掉眼睛的瞎子。僅剩下的一點小小的黑眼珠滴溜溜的轉,顯然是看見了手電的光束,但是這點刺激對它根本沒用,它繼續用那種軟組織一樣的尖利的小牙啃着我大腿上的皮,一點想要動彈的意思都沒有。我憤怒的用手槍把捶打在它的腦袋上,它靜默了兩秒,仰起頭向我噴出一口酸液。我還來不及躲閃,那酸液就完全擊中了我的肩膀,沖力和真的手槍子彈也差不多了。我手一松,手槍掉在了地上,手腕狂抖,肩胛骨碎裂一樣的劇痛,根本使不上力氣了。
就在這時候,屋子對面的金先生突然涼涼的說了一句:“我不是叫你別動嗎?”
“你他媽的,我不動,被活生生咬死嗎?”
“你不動,我救你的時候才不會誤傷。”
我剛想罵他,你龜縮在桌子下面,怎么救我?就聽見嗖嗖的一聲,腿上咬着的那只“殺手”猛地掉了下去。我還來不及說話,左手臂膀上的那只也被干掉了。我大罵了一聲“我操”,腦子里都是劫後余生的喜悅,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手槍,隨手拿了屋子角落里的一個落滿了灰塵的小箱子,護住頭臉,大叫着打了過去,掀翻了整張青石桌子,一臉猙獰的把金先生甩到了我背上,跑出了屋子。
三四只殺手追了出來,我在天空下終於看到了經過了一個進化階段之後的它們。它們已經長出了人類的頭,沒有頭發,皮膚像是白色的蠟,黏糊糊的,奔跑的時候四肢着地,看着像是四肢全都萎縮了的變異人。我一邊狂叫着,一邊飛快的往前跑。金先生從我丟在桌子旁邊的背包里搞到了一袋子小飛刀,此刻不斷對着追兵投過去,可惜不知道是這幾只格外厲害,還是它們在空曠、明亮的野外反應更迅捷了一點,躲過了不少刀子,沒讓金先生射中腦袋和心臟。但是它們的小短腿也極大地限制了它們的行動速度,很快就被我甩在了後面。等到我拐了幾個彎,它們就被徹底甩在了後面,再也看不見了。
我喘着氣,慢慢的走着,全身襲來一陣疲憊的痛苦。就在這時,我背上的金先生突然說話了:“稍微停一下。”
我回過頭,側臉看着金先生,發現他也在側臉來看我。他的臉上是那么的坦然和自在,以至於我一時間沒有意識到他已經知道了小靜的推理。他緩緩地,帶着微笑的對我說:“如果你敢去找你的那些同伴,這個角度,我可以在你回頭的一瞬間,戳瞎你的眼睛,挑出你的腦髓。”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卻只是文質彬彬的一笑:“你剛才是害怕傷到我,所以沒開槍吧。很明智,不然,剛才我在黑暗中就把你干掉了。”
我被他這口氣氣得不行:“你講點道理可以嗎?我要是不回去找你,你在那個屋子里就被干掉了。”
他伸出手,扳住我的腦袋,用小刀抵在我的大動脈上:“不,區區幾只‘蜃’,還不能拿我怎么樣。”
我問他:“什么?”
“蜃,海市蜃樓的蜃。可笑,你自己選了它放出來,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嗎?”
我覺得他可能比我想象的更了解遺跡,我示弱道:“我有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嗎?我從來沒進過遺跡,這是實打實的第一次。”
“你倒是很有前途。一個沒接觸過遺跡的愣小子,卻能用遺跡的方式思維。如果是你,我們組織也許會接受。”
“你們那個——”
“閉嘴!不許說出那三個字!我是認真的,沒跟你做游戲。”
我知道他是認真的,因為那把頂在我脖子上的小刀往里深入了幾毫米,正好壓在我被咬掉好幾塊肉的傷口上,痛的我立刻呲牙咧嘴,我連忙對他說:“金先生,金老哥,行行好,我不說了,那三個字我肯定不說了。”小刀松開了一點,但是還沒有完全放下,金先生湊到我的耳朵邊低聲說:“最好記住你說的話。”然後就彎着腰,舒舒服服的盤回了我的腰上,很大爺的問我:“你往哪里走呢?”
我心里面飛快的計算形式、組織語言,裝作若無其事的問:“找一個安穩一點的地方待着啊,你看,你也不想見到他們不是嗎?等到小靜他們解開謎題,我們就能出去了。”
“不行!”我滿意的聽見金先生聲嘶力竭的否認道:“如果他們先到達遺跡出口,你可以出去,我會被困住!你要先他們一步拿到秘寶,找到出口。我或許可能會饒他們一命,但是,如果你敢跟我玩花招,在他們到達之前,我一定會先要了你的命。我說到做到。”
我聽着他的話,舉手做出投降的樣子,嘟囔道:“金先生,你也得講道理啊,小,張靜那個人比我腦子聰明多了,你看,當時你給他下黑手,他還不是分分鍾就追了上來,要我趕上他,這個任務不是根本就不可能嗎?”
他冷笑了一聲:“什么不可能。你的智力加上我的經驗,我們在遺跡里面就是無敵的。”
我聽着他說話,聽出了幾分別的意思。他似乎抱着反正撕破臉皮的架勢,也不再在乎暴露自己這件事情了。不過,他口中的經驗,倒是讓我產生了一點好奇。我突然意識到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如果可以,最好此刻從他的嘴里摸出來。
“那個‘蜃’到底是什么?”
他遲疑了一下,似乎並沒有想要說出來的意思:“你問這個干什么?”
我盡量讓自己語氣若無其事一點:“你說到,我有點好奇嘛!你看,我都這樣了,完全被你控制住,你還擔心什么嘛。”
他再次沉默了。我心里忍不住有點忐忑,生怕他覺得我可疑,怒下殺手什么的。剛要開口打個囫圇,把這件事揭過去,就聽見他說:“虛幻的母體孕育的小孩子,就是‘蜃’。它們介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是人類想象力的產物。只有認為‘蜃’存在的人類才能看清楚‘蜃’,它也只對畏懼它的人有力量。在所有的妖怪里面,算作是比較溫和軟弱的一種。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遺跡里面的‘蜃’這么暴力,但是按照你打開機關的方式,和它產生的過程,必然是‘蜃’無疑了。”
也就是說和人類腦子里的東西有關了?我立即想到了小靜作為瘋狂科學家時期的偉大實驗,連帶着對張少校研究的科學領域產生了質疑。當然,也少不了喜歡胡思亂想的我自己。原來讓蜃進化的不是基因,而是我們科學狂人一樣的腦洞。我尷尬的說:“也就是說,在它們面前,不要想太多東西是吧?也不要害怕,我明白了。”
“你沒有明白。蜃的真正恐怖之處,在於它既不是虛幻也不是真實,它能夠穿越畫面,打開虛幻世界和真實人間的通路,甚至是在你做夢的時候,把你夢里的東西帶到現實中來。你以為那個女的是怎么回事?她是你記憶里的人,你卻跟我裝作不知道。她到底是誰?”
我站住了,金先生的話給了我非常大的震撼,我磕磕巴巴的回答:“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看着她很熟悉,但是我確實不認識她。”
金先生冷笑了幾聲:“不是心中最深的執念,怎么會在蜃出現的第一時間就被具象化?算了。只要你能第一個帶我離開遺跡,隨便你隱瞞什么。如果我心情好,可能還會告訴你把那個女的帶出去的辦法。認不認識有什么關系,像那種大美女,帶出去到現實世界,還不是隨便你怎樣。”
我尷尬的笑了笑,為他直男癌晚期的發言感到無語。但是,他的話也給了我一個重要的啟迪。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把他拐到我和張少校他們約好相見的那個高塔上。我裝作茅塞頓開的樣子,大聲喊了一句:“我明白了!”
金先生頓時一驚:“你明白了什么?你想到解開遺跡的辦法了?”
我故意拍着腦袋,把他昏迷的時候,我給小靜他們做的那一篇分析擺了出來,末了,總結道:“我建議,我們找到那座佛塔上面去。你看,那是城市的最高點啊,站在上面就可以看出這個城市的輪廓,說不定也能發現城市的出口。”
“胡說八道!”金先生不滿的總結:“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不是完全沒道理……那就去高塔看看。我事先提醒你,如果你見到你的老朋友,一定要小心的躲開。如果你不夠小心,我也就會忍不住不小心了。”他說着,用刀子的鋒刃頂了頂我的後脖子。我無可奈何的回答:“好好,我知道了。”
我們再沒有對話,我背着他,一路往佛塔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