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

　　『熱線電話』

　　工作時間是凌晨。

　　葉旋主持的這檔愛情FM又增添了一個熱線電話的環節，為的是能夠更好地和聽眾互動。

　　節目開播來的第一個熱線電話是一個女人打過來的。

　　女人的聲音嘶啞，聽起來有些古怪。

　　“我曾經愛過一個男人，他成熟穩重。可是我卻親手把他送進了監獄，而且是死刑，在他被槍殺的那一天，我淋了一場大雨，回到家里裹在被子里，感到全身發冷，緊接着全身發酸，以致上吐下瀉。”

　　“即使你再愛一個人，也不要為了那個人而傷害自己。”葉旋在話筒前壓低了粗獷的聲線。

　　“你不懂，我對他的愛，刻骨銘心。今晚我輾轉反側，甚至想好通過自殺來了卻我對他的思念。”女人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千萬不要做傻事，人生只有一次，為了愛你的人，你不該如此輕視自己的生命。”葉旋保持着那股低沉的聲音。

　　“如果，你遇見我，你會愛上我嗎？”女人的話鋒突轉。

　　“也許會。”葉旋給了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那好，我想點首歌。”女人停止了詰問。

　　“可以。”

　　“Eason的《好久不見》。”女人掛斷了電話。

　　聽着Eason歌曲熟悉的旋律，葉旋凝望着直播間外城市的夜景，除了凝重還有一絲迷惘。

　　『偷窺』

　　周六的夜晚。

　　不到八點鍾，曼陀羅就打來了電話。

　　“你有想我嗎？”她的問話很輕佻。

　　“你告訴我，你不是在耍我？”葉旋邊調着手上的咖啡邊說道，咖啡冒出來的熱氣很快就彌漫了整個房間。

　　“我拿到了你女朋友的電話，而你又不確定你女朋友是否還活着，但我能明確地告訴你，她還活着。”曼陀羅還是不肯透露半點關於葉旋女朋友的信息。

　　“那好吧，我掛斷電話了。”

　　“你在泡咖啡嗎？”

　　“恩？”

　　“穿着灰色短褲，白色襯衫。坐在床上泡咖啡，右手拿着電話，左手在用筷子攪着咖啡。”

　　“你在偷窺我？”葉旋拉開卧室的窗簾，盯着窗外，14層樓的窗外除了風什么都沒有。

　　“其實我一直能看到你卧室里的模樣，昨晚2點，卧室里打了十分鍾的飛機。”曼陀羅絲毫不給葉旋留面子。

　　葉旋沒有說話。

　　“我做你的P.S搭檔怎么樣？”曼陀羅細細地聲音傳了過來。

　　“P.S？”

　　“PhoneSex。”

　　“我沒空搭理你，我掛了。”葉旋沒有掛斷電話，卻是將手機的免提聲打開。

　　整間屋子里就葉旋一個人，他完全不用擔心，盡管他心里很排斥這種事情，但他還是這么做了。

　　那一夜，葉旋覺得過得很銷魂。

　　『女孩』

　　“孤獨的女孩怎樣面對自己錯失的愛情？”

　　“應該去積極尋找，而不是一味沉浸在曾經的愛情中。”

　　“可是我忘不了他。”

　　“嘗試着去忘記。”

　　“需要我愛上其他人嗎？”

　　“你的生活里難道只有愛情？”

　　“除了愛情，我一無所有。”

　　愛情FM熱線電話里的那個女孩，她是第一個撥打節目的熱線電話，也是第二個。

　　女孩的聲音嘶啞有力，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幫我點一首歌吧。”女孩的語氣像極了葉旋的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人。

　　“好，你說。”葉旋把注意力轉移到耳朵上，仔細地聽着女孩的聲音。

　　“陳楚生《有沒有人告訴你》。”女孩的聲音從聽筒對面傳過來，讓葉旋感到有些錯愕，這首歌在他聽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至春節的最後一個月』

　　2015年1月12日。

　　距離農歷新年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在農歷上看來，2014年也即將結束。

　　女友離開他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是葉旋卻感覺過了一個世紀。

　　每天凌晨孤獨地下班，看着人潮涌動的馬路，這個時候葉旋總是想掏出手機，然後打電話給女友。

　　然而等到他剛剛按下女友的號碼時，他才想到，這已經是別人的號碼。

　　葉旋住的地方距離公司不遠，他不需要任何交通工具就可以很快到達住的地方。

　　凌晨的夜。

　　早已沒了亮着燈的商鋪，只有零星的攤販在街邊兜售着烤串之類的小吃。

　　葉旋裹緊了圍巾，他沿着那條東西馬路走進小區的時候，看到一個穿着黑褲藍色長襖的女人，她的頭埋在帽子里，裹着一條紅色圍巾，腳上穿的是灰色的雪地靴。

　　甫一開始，葉旋並沒有仔細地盯着這個女人，當這個女人走到他身邊不遠的時候，他竟然在這個女人的身上聞到了股和林婷相似的味道。

　　鬼使神差地，葉旋掏出手機打通了林婷的號碼，那其實是已經屬於曼陀羅的號碼。

　　迎面走過去，葉旋沮喪地發現女人的手機沒有響。

　　也許，是他想錯了，或者是過於異想天開了。

　　當坐上電梯回到家時，葉旋發現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

　　這個時候，曼陀羅卻打來了電話。

　　“喂，干嘛？告訴我女朋友的位置還是讓我聽女朋友的聲音？”葉旋和對面的女人似乎熟到可以調侃的地步。

　　“我說過，你女朋友的確還活着。不過，前提是你要做我一個月的電話情人。”曼陀羅說話沒有一絲調侃的意味。

　　“我怎么知道她是否還活着？”葉旋冷笑。

　　“那么你是希望她死嘍？”曼陀羅絲毫不松口。

　　“我在想如果你很寂寞的話，你完全可以找其他人做你的電話情人，每天晚上除了陪你打電話似乎沒什么樂趣。”

　　“不要忘了，我們還有P.S。”

　　“我突然想和你見面，想看看你這樣的女人到底長什么樣會如此飢渴想讓別人做你的電話情人，甚至是一個月的。”葉旋試圖激怒曼陀羅。

　　“其實我們今晚見過面。”對面的曼陀羅突然笑了。

　　“怎么可能？”葉旋睜大眼睛，他回憶起了穿着藍色長襖的女人。

　　“我可是對你做過一番細致調查的，你女朋友身上的味道，我熟知並且每天都塗。”

　　“你很早就盯上我了？”葉旋感到脊背發涼，他盯着窗戶，覺得會有人在偷窺他。

　　肆

　　『忘了她』

　　那晚和曼陀羅的失之交臂，讓葉旋懊惱不已。

　　盡管他曾確定那就是女友林婷身上的味道，但是他卻不敢就這樣貿然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如果認錯人就尷尬了。

　　但是葉旋不明白曼陀羅的心理，她為什么要塗上林婷身上一樣味道的香水味。

　　僅僅是為了吸引自己。

　　這個問題，葉旋在接下來的一個晚上曼陀羅打來電話時，就開口問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而且我這樣做的動機也很簡單，就是想要替代你女朋友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曼陀羅回答地很輕松。

　　“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葉旋冷聲咬緊牙關。

　　“先別急着回絕我，我在嘗試着等某一天你和我聊天時完全不提及你女朋友時，或許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我再說一遍，我不可能忘記林婷。”

　　“男人說謊的時候從來不臉紅，你現在也沒臉紅啊。”

　　“別痴心妄想了，我不可能忘記林婷而愛上你的，更不可能和你做什么電話情人。”

　　“是嗎，如果一個月後你真的沒有忘記她，或許我真的該消失。”

　　曼陀羅的最後一句話是輕聲說出來的，然而耳尖的葉旋卻聽清了這句話。

　　“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葉旋這句話還未說出，對面就掛斷了電話，留下一串盲音。

　　『SlenderMan』

　　愛情療傷FM。

　　“各位聽眾好，現在是愛情療傷FM時間，我們都曾有過失意的愛情，但並不能因為一場失意的愛情而完全否定世間所有美好的愛情，如果盡力嘗試着，也許你想要的愛情就在你的身邊也說不定。”

　　一大段毫無營養的開場白，葉旋開始今天的節目。

　　等到他播完所有的稿子，接下來等待的將是場外聽眾打來熱線電話時間。

　　葉旋右手拿着筆敲着播音台五下，果真就有熱線電話接了進來。

　　“我有一個問題。”女人嘶啞的聲音。

　　“果然是你。”話筒前的葉旋笑笑。

　　“你聽過SlenderMan嗎？”

　　“那是什么？”

　　“一種沒有五官卻打着領帶穿着西服的怪物，只有孩子才能看到它。”

　　“恩。你的問題是什么？”

　　“他會感到孤獨嗎，只有一個人在充滿迷霧的森林里晃悠。”

　　“這個問題我確實不知道，他是個怪物，而我是一個正常人，所以無法體會他的孤獨。好，下一個電話。”

　　“慢着。”

　　“你還有問題？”

　　“我想送你一枝曼陀羅行嗎？”

　　“什么？”

　　“曼陀羅想點首歌。”

　　“你？！”

　　“我不是曼陀羅。”

　　“什么歌。”葉旋平靜下情緒。

　　“楊宗緯的《流浪記》。”

　　“你確定。”

　　“我確定，當然我還要告訴你的是，記住這些歌曲。”

　　“什么？”

　　葉旋的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盲音。

　　但葉旋清楚了一點，那個經常嘶啞着嗓子打來熱線電話的女人很有可能就和曼陀羅有關。

　　『撞在玻璃上的麻雀』

　　“我的一個朋友曾經當着我的面自殺，不過被我救下來了。”

　　“她為什么要自殺？”

　　“因為她對生活沒有興趣，覺得生活沒有希望。”

　　“和我很像。”

　　“但你沒有嘗試過自殺。”

　　“我有過自殺的念頭。”

　　“哦？”

　　“十年前，我十二歲。為了一只撞在窗戶玻璃上的麻雀，想到過為它殉情而死。”

　　“你很幼稚。”

　　“那種絕望的感覺我想你一輩子都不可能體會得到。我是親眼看着那只麻雀筆直地撞向窗戶，麻雀身上的血浸滿了整個窗戶，我都沒有叫，只是靜靜地看着麻雀一動不動然後從玻璃上掉下來。”

　　“我的確體會不到。即使你女朋友死了，你的痛苦我也體會不到。”

　　“對啊，我有時在想，如果我的女朋友已經死了，那么我為什么還要費這么多的口舌和你在這里聊天。”

　　“因為我是你的電話情人。”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

　　“但從你第一次接了我的電話之後，我們就注定逃脫不了這種關系。”

　　“你見過我的樣子嗎？”

　　“當然，我的房間里都是你的照片。”

　　“你真的喜歡我？”

　　“確切地說，是喜歡上和你聊天時的感覺。”

　　“是嗎。”

　　“是的。”

　　凌晨四點，葉旋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他望着黃格子的天花板，手指不時敲着房間的隔板，過了三分鍾，他坐起身來，拉開窗簾。

　　透過卧室里的這扇窗戶，葉旋像是看到了一個在黑夜中注視他的女人：那個女人，應該睡了吧？

　　--我沒睡着。

　　是陌生號發來的微信。

　　--你是誰？

　　葉旋竟然有了和陌生號聊天的興趣。

　　--曼陀羅。

　　--我猜到了。

　　--我猜到你猜到了。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心有靈犀。

　　葉旋笑笑，很狡猾的回答，他清楚那個叫曼陀羅的女人一直在盯着他，盯着他在房間里的一舉一動。

　　--你很無聊？

　　--我睡不着。

　　--那我們來聊天吧。

　　--我們不是已經在聊天了？

　　--你這人很沒有趣。

　　--的確。

　　--說真的，你真的不會忘記你的女朋友嗎？

　　--不會。

　　--但我卻永遠忘不了你了。

　　--是嗎？

　　--你覺得人命賤嗎？

　　--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我是覺得人命很賤。

　　--總有理由吧。

　　--如果市長開車撞死了一個流浪漢，一個居無定所而且患有痴呆症的流浪漢，你覺得法律會用市長的命去抵命嗎？

　　--肯定不會。

　　--為什么？

　　--因為沒必要。

　　--難道流浪漢的命就不是人命？

　　--如果你要上升到道德角度，那我也就沒有辦法，現實就是這樣。

　　--所以我說人命很賤。

　　--人命也可以死得高尚。

　　曼陀羅那邊沉默了半晌，很快又發來一條信息。

　　--那個流浪漢就是我爺爺。

　　『約會』

　　--正常人戀愛的順序是先見面、約會、接吻、上床。對嗎？

　　--差不多。

　　--那你希望和我約會嗎？

　　--說實話，我很想。

　　--單純地想和我約會？

　　--不，是為了和我女朋友見面。

　　--你真無趣。

　　--我想說的是，這些天以來，你一直在綁架我的耳朵。

　　--好，我告訴你，和我見面可以，只要一星期後的周六，我會和你見面，見面地點到時候我會短信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