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異
綠驤
朦朧中,我彷彿聽見有人在說話。
是誰?是誰在說話?為什麼...,這個聲音讓我覺得好安心。
我急忙回過頭,望進一雙闃黑深不見底的眼眸裡。在四目相交那一剎那,那一雙眼微彎了起來,帶著溫柔的笑意。
一股甜蜜頓時滋生在心頭,我張開了口,想說願意。
「唔...」可是為什麼發不出聲音來?
在我還釐不清原因之時,一連串譴責責問的聲音連珠砲似的轟進我腦海裡。
仙魔殊途天不容!
好好的仙子不當,妳真要為了那魔物捨棄仙籍?
本非同物,妳這是自毀修為,唉!
衝破了九重天就可列入仙班,千年的道行就只差一步。
是誰?你們在說什麼?什麼仙魔什麼九重天?淨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啊~煩!走開!我大吼一聲,猛然睜開眼─
「醒了?」
冰冷的聲音飄進耳裡,躺在樹下的我順著聲音望去─
白色飄逸的髮絲映入眼簾。
他不是走了嗎?為何又折回來?我看著坐在我身旁的他。
嗚...頭好痛。對了,我記得我好像昏過去了,然後好像夢見有人在罵我。
「我知道,妳一定會碰她!」他似乎看穿我的疑惑也把我看透了。
「自尋死路。」說完,他還輕嗤了一聲。
輕嗤,沒錯,他確實是輕嗤了一聲嘲諷著我的無知。要是照我的個性肯定是立刻跟他吵,可是我全身無力,沒力氣也懶了。
閉上眼睛,我來個充耳不聞。
你啊!識相的話就快點走!喵!
「真不知該說妳運好還是道行高,其他一般妖怪摸了這樹,不是當場斃命就是功體盡失。哈,我還以為妳死定了。」
哼!何止你以為,我也以為我死定了。我睜開眼,瞪了他一下又趕緊閉上眼。
咦...,他剛是不是笑了?
不過他方才說的其他「一般」妖怪是指...?我還不一般嗎?
他輕笑了一聲,這次我聽的很清楚,他真的笑了,真難得,這大冰塊也會笑,不過就是連笑嘴角也不曾彎起。
他道:「這棵樹原是西王母瑤池裡的蟠桃樹,承受七天七夜的天殛化為人形。聽說,天上大羅神仙為了讓她早日修練成仙,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將她丟在荒山遠道。」說到這,他停了一下候又補上一句:「六界中共有五處交界,其中三處是仙界與魔界的交界處,荒山遠道便是五處交界其中一處。」之後,沒了聲音。
西王母瑤池裡的蟠桃樹...,這話聽來耳熟,不就是那老道士說過的嗎?怎麼他都跟那老道士說的話雷同?不過就是我是蟠桃樹這一點他沒提到。
是老道士說錯,還是他不知道?
咦?我知道他還在我旁邊,因為氣息還在。可是為何他不再說下去了?
我困惑著,等過了幾分,才傳來他的聲音。
「想聽...」
什麼?
「就睜開眼。」
聞言,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意思。
懷著不情願的心情,我還是緩緩睜開了眼。
真沒骨氣。
連自己都忍不住罵了自己。但有什麼辦法,我就是想聽啊!
「然後呢?」還不說,我直接問了。
「初甫成人的她雖得天命,但修為功力終究不足。」嘴角微微扯起,他又繼續道:「很不幸的,她遇上巡邏的魔族不敵重傷,幸運的是,雖重傷可被救走了。」
「之後呢?」
「也不知幸還不幸,救走她的是魔君之子,離天。」
離天...離天...這名字,我、我好像,不,我聽過,可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那到底是幸還不幸?」我順著問下去。
沒等到回答倒是等到一記白眼。
「也不知道她是長得真如天仙還是有她獨特的地方。除了救了她的離天外,連至高無上的魔尊也愛上了她,甚至為了她大打出手,哼。」末了,又是冷哼一聲。
我瞅了他一眼。
他到底在不滿什麼?
「更蠢的是她對離天也動了心。仙魔相戀,簡直愚蠢至極!」他說這話同時,一股冷冽之氣油然而生。
「這樣,不行嗎?」瞧他,這麼生氣幹麻?
語甫落,他瞪了我一眼。
我說錯什麼了嗎?
「先別說他們本來就不同世界,光頂著仙籍她就沒有談感情的資格。」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被送回仙界的她不願再修仙,玉帝大怒將她打下凡。她被打下凡間,靈肉分離,靈魂墜入輪迴,仙體...就是妳眼前這棵枯心樹。」惋惜似的,他伸出手摸了摸她。
「喔。」原來這就是為什麼這棵樹不在天上而在人間的始末啊。不過...
「為什麼你知道這事?」
沉著眼,他指了指我頭頂上方的樹,道:「她告訴我的。」
喵?我瞠眼。
「雖然沒了靈魂,」他倒是自若。「卻保留了記憶,妳說,為什麼?」收起了笑容,他問。
炯炯有神的眼睛裡,除了認真還是認真。
我一愣,但隨即又回過神來。
說什麼說,我怎麼會知道為什麼。
沒有意識卻還有記憶?
「也許,她不想忘記過去的回憶。」好吧,你要我說我就說。「又或者是想要讓那個什麼離天記得她吧?」說完,我瞧了瞧他。
他沒有任何反應,不僅皺眉挑眉,連嘴角也沒微微扯起。
是對我的答案不滿意還是不置可否?不可能是認同,因為我還沒被嚇成傻子。
「再不然就是不小心留下的吧。」我又道。
他抿著唇,就是不開口不反應。
「不然你說,到底是為什麼?」我怒了。
給個反應有這麼難嗎?
「等。」沉默了半晌,他才吐出這個字。
等?等什麼等,聽你說話命都塊去半條了,還要我等!我是很想這樣吼回去啦,但礙於他那陰晴不定的個性,誰知道會不會又突然變臉,所以,我還是不敢造次。
「請問,現在是要等什麼?」我堆起笑容,好聲好氣地問。
只見他吸了口氣,又吐了出來,道:「我說,留著記憶是因為她在等待。」
什麼?等...等待?
「妳不懂對吧,」他輕嗤一聲。「像妳這樣隨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一定不懂什麼是等待。」
我眨著眼,無以反駁。
我確實不懂這事。但正確來說,是很多事我都不懂,畢竟我只是隻貓總覺得沒必要懂。現在想來,過去點滴就像夢一場,眨眼即逝。我沒認真過,每天過一天是一天。只是現在...不知是否變成人類的緣故,我的心境也有所不同了。
我開始想知道,他所說的等待。
「她在等誰?」我問,可是還沒等他回答,我又開口:「是離天。」我直覺就是他。
聽見我自問自答,白楊也是沒太大的反應。
「不對呀,都過了那麼久,為何離天沒來找她?」我偏著頭。
「妳以為在大凡三千世界之中找一個人很容易?而且還是失去靈魂只徒留本體的樹木。」這次,他重重冷哼一聲,看的出他已經鄙視我了。但我是無所謂啦,反正我對他也沒啥好印象。
「再者,玉帝亟欲拆散她們,又豈會輕易讓他找到?」
我沒接話。
因為有個聲音率先浮在我心裡:只要有心,就一定找的到。
妳真的在等他嗎?我茫然了。
抬起頭望著她。不知道問的是她還是我自己,但我知道的是,無論是我還是她,都不會有答案。
驀然,我看見樹幹上的一雙手。不對啊!「為什麼你摸了她沒事?!」反而我摸了她有事?不是說我就是她嗎?有人自己摸自己還會昏過去的嗎?
他沒回答,甚至連看也沒看我,徹底的漠視我。
我是真的習慣了...真的...
好吧,沒回答我就當作我沒問。
「那離天跟那個什麼魔尊的,」過了一會兒,我又問。「後來怎樣了?」
抬眸,他望向我,道:「聽說,」聽說,又是聽說,到底是聽誰說的?「有一魔族之人闖入天庭欲救她,無奈遲了一步,之後這個魔族之人在萬念俱灰下便隨著她跳下輪迴台。」
聞言,我愣住。
「妳知道輪迴是什麼意思吧?」
我當然知道,輪迴就是轉世的意思。
「凡入輪迴者,必先洗去前塵記憶。」
突然間,原本還怨懟的情緒已經釋懷。他不是沒有用心在找她,而是忘記她了。只是...他們兩個,一個忘了前生記憶,一個只剩下空殼,這樣,就算相遇了又該怎麼相認?
「魔,不生不死,本來就無須承受墜入輪迴之苦。」他嘴角彎起,帶著一抹我不甚了解的複雜笑容。
嘎?不生不死?那魔從何處來又歸往何處?我抬起頭想問他,他卻早先我一步化作一道白光,再次離去。
離開枯心樹那,我來到附近的一處湖畔,想洗洗臉,好讓自己更清醒些。
舀起水,我往自己臉上拍打,光滑光滑的觸感與我之前毛茸茸的感覺果然差很多。
想到還沒清楚仔細見過自己變成人樣的容貌,我往近一點,低下頭。
湖面立刻映出我的樣貌。
確實,是晏綺的臉。
移動了指尖,從眉間到鼻樑,沿著臉頰再到雙唇,輕輕描繪著這張我看了兩年餘載的臉孔,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我真的變成她了。
重新再舀一漂水,再次往臉上拍去,讓清涼沁心的湖水洗滌了今日的一連串擾人又煩心的事。
「嗯,好多了。」擦了擦手,我站起來打算就此回去。
誰知還沒轉身,背後一股力量撞來,把我整個人撞進湖裡。
「噗,哪個王八蛋撞我?」還好水不是很深,爬起來,我劈頭就是一罵。
「是妳?」還沒回過身,就聽到那人這麼說。
這個聲音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阿九,快救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又是一句。
我回過身,果然是在枯心樹那遇上的那蝶精。
是怎樣?怎麼今天遇到的人都得遇上兩次?敢情等下就會遇到那老頭。
看到她,我立刻反射性的摸自己被她鞭打而留下傷痕的手背。
咦?沒有...我手上的紅痕不見了。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阿九,救我。」在我還深思之際,她握住我的雙肩,緊接著將我翻轉過來,自己躲到我後面,嘴裡不斷說著:「救我救我。」
「好好好,我救我救我救妳,但妳得先讓我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吧?」我邊說邊擰著身上濕掉的衣裳。
「有、有─」
「有什麼?」
「有一班臭道士在追我。」喘了口氣,她才道。
臭道士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嗎?我在心裡面輕嗤。
「他們可不是一般的道士。」她道。臉色神情凝重緊張,比我差點死在白髮男子劍下時還要驚慌。
不是一般,難道道士還有分等級?咦...我剛剛不是沒開口嗎?
「妳怎麼會聽見我心裡所想的?妳也會讀心術?」
「什麼讀心術?」她疑惑。「我不會什麼讀心術。」
「可是...」她方才不就是聽見才有那番言語的,不是嗎?
「別管那些了─」
突然,一聲震耳之聲破空而來,打斷了我們。
「妖孽,哪裡逃!」
緊接著,幾團光影晃動後,一群年輕道士各個都持著寶劍,算算共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個人七支劍,下一秒那七支劍已經指著我們。
天知道他們是怎麼出現的。光是看到他們拿劍指著我們,我就頭暈了。
「你們要做什麼?」問這會不會太蠢?當你被一群人用劍指著難道會以為他們只是想圍著你跳舞?
「嗯?」帶頭的一個道士,微微皺著眉心。「妳...」
在他眼中,我看到了似曾見過的眼神,那是困惑是猶豫更是不確認。
「大師兄,她─」他身後一名道士走上前,似乎想說什麼,卻被他伸手制止。
我盯著他,想確認他眼裡的不確認是否與白楊的一樣。
那名被稱呼大師兄的帶頭道士手一擺,將劍收至背後,接著往前了一步。
我看他往前一步,我也很自然的退了一步,可一碰到身後的花買,我衝動這毛病又犯了。
本來是千年發作個一次,現在是動不動就發作,可是有什麼辦法,遇到這些妖魔鬼怪,不講理又愛找人家麻煩,我也只得認了。可認歸認,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你要做什麼?」我張開手臂,擋住他。
雖然我自認為這樣做很有膽識,可是我心裡面早已七上八下,因為我還不確定。
可是當他一開口,我心裡就穩了下來。
「這位姑娘,請妳讓開。」
他們針對的不是我。
「如果我不讓呢?」我問。
瞧他,雖然將劍收在背後了,可畢竟還沒收進劍鞘裡,加上他身後那六位仁兄劍還指著蝶精,你說我能讓嗎?
「姑娘。妳可知妳身後的不是人而是妖怪?」他歛了眼,沉聲道。
他話一說完,我感覺背後抓著自己衣袖的手又更加用力了。
「是妖怪又如何?」是妖就該死嗎?我不自覺想起白楊說過的話。這些斬妖屠魔自命清高的道士會這樣說我不意外,但我不明白的是花買是妖白楊他自己也是妖,為何他竟也會這樣說。
妖怪真的就該死嗎?
「妖怪四處作亂危害世人,身為繆山清華派弟子,自當立志除害。姑娘,妳快讓開!」
「雖然她是打過我,可是她又不曾害人。你們何必要這樣對她趕盡殺絕?」我就是不讓。
「若要等到她害人,屆時已後悔莫及!」
「她本性不壞我相信她不會害人的。」不然在白楊面前她也不會出言救我。「而且她對我有恩,我不可能眼睜睜看你們傷害她。」
啊,想不到我這樣懂那個知什麼恩圖什麼的,連我都忍不住讚賞我自己。
「就算她對我沒有恩惠,我也不會棄她不顧。再說了,妖怪也不是全然都是害人的,有的妖怪就是有情有義的。」沒人阻止我,我就繼續義憤填膺下去。
「例如呢?」他問。
例如?這突如其來的莫名問題讓我愣了一下。
「例如啊,就她啊,為了救我她─」我伸手想拉身後的花買,卻怎樣也摸不到她。
喵?
我立即轉過身。
空的。
我張著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早就跑走了。」
「她是...什麼時候...」我喃喃低問。
「在妳滔滔不絕的時候。」他還很好心的回答了我。
我很想跟他說,他不必回答我的。
將劍收回劍鞘內,他身後的另一名道士又上前,我仔細一看,竟是個面貌姣好的女道士。
「大師兄,不追嗎?」她問。
他卻沒回答,只是望著我身後那一片平靜無波的湖面若有所思。
「大師兄?」
回過神,他搖頭。
「不用。」
一回過頭,他瞧見她正盯著自己,便問:「怎麼了,素璉?」
她還沒開口,一旁的道士都圍了過來,其中一名身材高佻的道士先說話了。
「這白楊樹精,竟膽敢私縱蝶精!」
白楊樹精?聽到這名字,我豎起耳朵。
「是啊,雖然只是一隻道行淺薄的小妖,他也不該放過!」接話的是他身旁略胖的男道士。他說這話時,挾著濃濃的不悅。「也不想想師叔對他有不殺之恩又欲助他成仙,他─」
正欲偷聽他們的談話內容,卻見那個大師兄瞅了我一眼。
「太一、戌生,莫要多言。」
「是。」
不知是否我多心了,方才他們應允之前,我好像看到他們也看了我一眼。
「回去吧,師叔還在等我們的消息。」
「是。」其他六名道士齊聲回答。
接著,他們手成劍指,對天一指,那些才被他們收進去劍鞘沒多久的寶劍似乎有生命般飛了出來。
唷,還發光。
跟白楊那把劍一樣,可他們那光芒怎嚜黯淡了許多?白楊的劍,雖然只有一瞬,可那光芒卻是十分耀眼,讓我印象深刻。
寶劍橫飛在低空中,他們毫無猶豫地跳上了劍身。
說真的,那劍身那麼窄,就算我還是隻貓的時候,也沒啥把握能站穩,可看他們一個個都站的挺穩的,真不知他們是怎麼練的。
「姑娘,奉勸妳一句:莫與妖物打交道。」臨走之際,大師兄對我道。
然後像一陣風似地,乘劍飛走。
哇,御劍飛仙,雖然氣勢差了一點...可會法術就是不一樣,就不知道我有一天會不會也有這等能力。
突然,一陣冷風吹來,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哈啾。」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半身還在水裡。
這個蝶精花買,什麼有情有義,我呸,有事跑第一,也不想想我是為誰出頭。不過...有情有義是我自個兒說的,她可沒掛保證。
算哩算哩,瞧我這一身濕掉的衣裳,還是趕緊回去換下才是。
人說千算萬千不如天掐指一算,我沒算到同一天遇上兩次的,是眼前這個霸佔我床霸佔我被、正睡的甘甜的小男孩。
我攏起眉心,真不知該生氣地把他踹下床還是讓他繼續睡。
突然,一聲微弱的夢囈聲中斷了我的天人交戰。
我湊了過去,想聽聽他說什麼。
「不...我...怪...」
不我怪?什麼東西?
我又湊近,幾乎是貼在他嘴邊了。
「妖怪。」
這次我聽的很清楚。
好啊,這小子,睡夢中還罵我是妖怪。
「喂,臭小子你給我起來!」拉開了距離,我雙手叉著腰,大聲道。
可是等了一會兒卻不見他醒來。
是故意裝死的嗎?我聲音都大的可以掀開屋頂了。
「喂,起來,你給我起來!」我一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棉被。
棉被掀開一瞬間,登時,他眼睛張開。
張開迅速就算了,竟還炯炯有神,沒想到會剛好對上他的眼睛,讓我心跳漏了一拍。
他一青一紅的眼眸張著,毫無訝異驚恐地看著我,倒是疑惑滿滿,似乎等著我開口。
「呃...」我愣了一下,不知該說什麼,開了口又闔上。過了幾秒,在他殷殷期盼下,我再次開口,可一開口我就想賞自己一巴掌。
「你肚子會餓嗎?」
我這是做啥,供他睡還要供他吃嗎?雖然我人很好很善良沒錯,可是食物是我的生命啊!我可還沒好到可以對一個陌生人奉獻我的生命。
他眼不眨,也沒回答地望著我。
是傻了還是沒聽清楚我說的話?總不是聾了吧!我想。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都好,最好是當作我沒說過。
一扭頭,我拔腿就跑。
離開山洞,沒有目的的我四處轉轉,心裡面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到底,該不該趕走他?我是傾向於趕他走,可是又有點於心不忍,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咦,我這是怎麼了?不斷優柔寡斷還悲天憫人,這可真真不像我!
就在我還在苦思之際,一陣撲鼻而來的美食香味已經排山倒海朝我襲來。
「好香...」我不由自主的跟著香味走。
我跟著香味走,沒多久就到山腳下一個茶棚子歇腳處。
我一眼就望見那蒸籠上裊裊升起的餘煙氤氳。
是包子,我最愛的肉包子。
雖然現在的我已能直接變出包子來,可自己憑空變的跟人家捏好放進去蒸好出來的,感覺就沒那麼好吃。而且...
我現在還很疑惑,我變出來的包子到底是從哪邊來的?
「老闆,給我個包子,」我走了過去,拿出剛變出來的銅錢,「不,給我兩個。」
「來,兩文,給。」
交了銅錢出去,我換了兩顆熱騰騰的包子回來。
我不明白為什麼用這東西就可以交換東西,明明就是不能吃也沒什麼用處的東西。
拿了包子,我卻不急著吃而是疾步走回山洞。
一回到山洞內,我沒見到那個男孩。
他走了嗎?
不知為什麼,一股失落浮上心頭。
我這是怎麼了?他走了不是更好嗎?省得我又得找理由趕走他。
坐到圓桌前,低下頭,我瞧了懷中漸漸冷掉的包子,然後拿起來。
正要吃的時候,屏風後面傳來一陣巨響,嚇得我不小心將放在腿上的包子掉落在地。
抬起眼,我順著聲音響起望去,又對上那青紅分明的瞳孔。
移開視線,我看向他手上的木瓢。
他真把這地方當自己的嗎?還洗起臉來。
頓時,怒氣浮上我心頭。
「喂,臭小鬼,你知不知道這地方是我的?」剛不趕他真是一錯誤。我才出去一會兒,他就當這裡是他家了。
面對我的怒氣,他沒有驚慌,只是搖頭又點頭。
搖頭又點頭?耍我?
「說話!我知道你會說話。」我站起來。「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幹麻搖頭又點頭?」
「我進來時不知道,妳進來時我就知道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他道。
嘖嘖,這小子,這時說話竟這麼清晰,與早上那個唯唯喏喏的樣子差異甚大。
「既然知道了,還不趕快出去。」我又坐下,大口咬我的包子。
果然冷掉了就沒那麼好吃了。
我皺著眉,硬是吞掉最後一口,然後聽到一陣吞嚥口水的聲音。
我很確定不是我的。
移動視線,我瞧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地上的包子。
故意的,我蹲下撿起了那已髒掉的包子遞至他面前,輕道:「給。」然後盯著他,心裡面做了個決定。如果他吃下那包子,我就收留他!
在我的注視下,他緩緩的,伸出了手─
接著,張大口一口一口咬下,一點也沒有因為包子上的灰塵而猶豫。
「咳、咳。」也許是吃的太急有點噎住,他咳了出來。
我見狀,立刻倒了杯茶給他。
「餓死鬼投胎啊你,吃慢點!」
接過杯子,他大口大口喝下肚,喝完又繼續吃。速度比之我有過而無不及。
嗯嗯...既然他吃了也吃完了,我...我...就信守我剛說過的話,收留他吧。
一瞥眼,我瞧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我知道是早晨那群孩子造成的,我也被打到好多處,只是我的傷口早就已經不見了。
好怪,怪到我都不知該怎麼解讀,今天真的發生太多太多怪事了,若真要解釋怕是也是解釋不清。
「坐著。」我指著椅子。
沒有遲疑,他乖乖坐在我指著的椅子上。
好乖,比我當貓時還要聽話。
我拿出手絹沾了些水,輕輕替他擦拭。
也是他防備心太重,也許是被我的動作嚇到又或許是會痛,他縮了縮身子,抗拒著。
「別動。」我抓住他的腳。
我話一說完,他真的就不動。
等我擦好、起身去拿了藥膏想來替他上藥時,他又將腳縮了回去。
「不是說了別動嗎?」我噘嘴。
我將他腳拉起,用力地將藥膏塗在他傷口上,沒想到他連吭也不吭。
他到底是沒神經還是太倔?
「我可以收留你,不過唯一條件就是凡事都必須聽我的。」我看著他。「你做得到嗎?」
他點點頭。
「用說的。」
「做得到。」他小聲地道。
「好,那你先跟我說說你叫什麼名字。」我說。
不然也不知道怎麼叫他。
「名字...」他喃喃的唸著,好像沒辦法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名字就是...」該怎麼說呢?「就是...像我啊,就叫阿九。」
他抬起眼,看著我,然後緩緩吐出兩個字:「阿九。」
我一聽,板起臉。
「阿九是你叫的嗎?至少要加個姐姐或者姑姑。」
「阿九...」他越叫越小聲,連我想聽的那兩個字也沒聽見,不知道是我沒聽見,還是搞不好他根本沒說。
算了,這也不頂重要。
「你呢?叫什麼名字?」
他偏頭,想了想,然後搖頭:「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就沒有名字還想什麼想!我在內心啐道。咦,他說沒有名字?
「你娘親沒有給你取名嗎?」
「娘親沒有,她說阿爹會幫我取。」他道。
「那你阿爹呢?」我順口問。
卻見他眼露哀傷。
「我沒有阿爹。」整個氣氛凝重了下來。
沒想到我無心一句,卻害他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沒有阿爹也沒關係啊,我也沒有阿爹,不也活的好好的。」我試著緩和,「這樣吧,我幫你取個名?」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我來想想...」我眼睛轉呀轉,突然想起他問過我的一句話。
我跟他們真的不一樣嗎?
「無異。」
「無異...」他反覆唸了幾次。
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歡,反正就我說了算。
「對,從今天起你就叫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