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塔
大花1030
金先生摸出了手槍,越過我的肩膀舉了起來,低聲跟我說:“放心走,跟着我,總不會讓你被蜃干掉。”
我挺緊張的問他:“我腦子里現在應該想什么?”
“想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去像蜃變成了什么樣子。”
這個指令倒是很容易做到的。現在供我想的問題還是挺多的,特別是進入了這個佛寺內部之後,這座佛塔里面的建築結構,完全吸引了我的視線。
這塔是那種有着螺旋狀樓梯的高塔,這沒什么,當時那本大名鼎鼎的《洛陽伽藍記》里面不少的塔就都是這種環狀樓梯了,漂亮的在於佛塔四壁上的壁畫。上面畫着許許多多飛上高天的佛教傳說人物,和那道樓梯一樣,沿着塔壁盤旋着上升。工匠畫它們真的是相當的別出心裁。浮雕和平面立體繪畫結合在一起,高高低低的,構成非常美妙的空間感覺。再加上中空的房頂上漏下來的光,給整張壁畫蒙上了一層金色,充滿了庄嚴肅穆。
我們順着樓梯往上爬,腳下的木頭台階吱吱嘎嘎的響。我不禁有一點晃神。就在不久之前,我們兩個還一起爬過蘋果密室里面那種長長的樓梯,那時候金先生把小腿受傷的我背在背上。現在換了我來背着他。我突然對金先生的命運產生了很深的憂慮感。他是一個職業殺手,但是現在雙腿已經完全報廢了。按照這種情況,不管我們拿不拿得到密寶。他出去之後也不能再做殺手了,至少他就會失業,或者出現比失業還難過一點的情況。
“金先生?”.
“什么?”
“嗯,你們單位退休了之後會做什么啊?”
金先生發出了一聲介於驚恐和嘲諷之間的笑聲:“退休?我們從不退休。做到死,或者在干活的過程中去死,或者——”他突然不說了,那最後的一點語氣充滿了被酒精大麻麻痹的人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像之後的語氣。我有一種感覺,我不該再問下去了。於是我就閉嘴了。
我們走了兩三層。樓層內部倒是可以說什么都沒有,除了推倒在地的佛像和散落了不少香灰的香爐之類,就只有破舊的蒲團墊子。我大概翻了翻,就放了過去。反而是那些壁畫,比較吸引人的注意力。我觀察了一會兒,對金先生說:“這塔里面的壁畫,是我們一直在注意的那個古代人畫家畫的。”
“你確定?”
“確定,他畫的挺有特色的,我不會弄錯。”
金先生屈尊看了看:“這個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迦葉尊者。”金先生“哦”了一聲,沒繼續問下去。
我們又上了兩三層,這樓一共六層,按理說不是這層,就是下一層,我們就會到達塔頂的高台。就在這時,金現身忽然抓着了我的肩膀,特別用力的那種。我一愣,立刻站住了。我低聲問他:“怎么了?”
他像唇語一樣對我說了一句:“是蜃。”
我不敢動了,低聲問他:“在哪里?”
金先生呢也特別小聲的回答:“在你腳底下。”
“別開玩笑,我腳底下什么也沒有啊。”
“誰跟你開玩笑,在樓梯對面呢。”
我瞬間想到了我們進入莫高窟之前的那個晚上,我們以為是黑寡婦的那個奇怪的家伙,躲在棧道下面像真正的黑蜘蛛一樣快速攀爬的恐怖樣子。我低聲問他:“是學習了你的精神幻化出來的蜃嗎?”
金先生沒回答我,只是用雙腿用力夾住我的腰和肋骨,然後緩緩的直了起來。我感到他熱乎乎的身體越過我的肩膀耷拉下來,俯視着我們腳下的木頭台階。
刷的一聲,一把小銀刀嗖的一聲落在了我雙腳之間的縫隙里。我忍不住“啊”的大叫了一聲。而意料之外的是,我腳下,台階下面,也有一個什么東西也“啊”的叫了一聲。我立即明白過來,金先生是用小刀射中了我腳底下的蜃。我不再猶豫,猛地竄了上去,順着樓梯不要命的往上爬,放空自己的腦袋,根本不敢回頭看。
金先生一聲大吼:“勾住我的腿!”我趕緊抓住了他的雙腿膝蓋,他以我的肩膀作為軸心,全身倒仰過去。只聽見小刀飛快劃過空氣的聲音、樓梯碎裂的聲音,蜃怪模怪樣尖叫的聲音。我忍住想要回頭的欲望,一點也不去想象後面發生了什么,很快就爬到了頂層。
頂層是半露天的,有頂棚的部分擺着好幾排書架,上面是一些腐爛了了簡牘。我立刻推翻了門口幾張書架。書架順着樓梯滾下去,把那幾只追着我們的蜃也帶了下去。它們開始還是不甘心的尖叫着,很快就沒聲音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金先生一個利落的翻身,坐在了我對面。我們兩個人都很快的喘着氣。
“給!”金先生從口袋里摸出了幾只密封的牛肉罐頭,扔給我一個。我猜,這大概是他躲在石屋桌子底下的時候,從我丟在凳子上的背包里面搶救出來的。我說了一句“多謝多謝。”就抽出小刀,利落的把它起開了。剛一掀開罐頭的鐵皮,一股腐爛的臭味就撲面而來。我撕開一看,里面的牛肉已經泛綠了。看到這個,我立刻想起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我把壞了的罐頭放在一邊,穩了穩呼吸,開始計算時間流速。算完了,我一臉憂心忡忡的對金先生說:“到了50比1的程度了。”
金先生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我這才看見,他竟然自己打開了一罐頭牛肉在吃。我連忙一把抓住他:“都腐敗成這樣了,全是黃曲霉素,吃了會死人的。”
“不一定。”金先生拿過了我起開丟在一邊的罐頭,挖了一塊塞進了嘴里。
我想了想,決定不勸他。他是遺跡的常客,搞不好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胃之類的。總之輪不到我來照管。我就先不管他,去看頂層露天里的一張畫台。
這次情況比較復雜,至少比我們剛才拆解過的那幾張畫台復雜。這張畫台上是露天的,上面隱約有澆上了雨水的跡象,摸起來濕乎乎的,反正是沒有灰塵來幫助判斷。我只好努力回憶了一番前幾次我們擺放箱子的位置。我是想,一般人擺東西都有某種習慣,同樣的東西總是擺在同樣的位置,這位畫家兄可能也是這樣。但是一輪試下來,沒有一個是有用的,每一次打開,空空如也的箱子還是空空如也。我沮喪的抬起頭,卻發現金先生正伸手招呼我:“金時俊,你把我搬到那邊的凳子上。”
我笑着問他:“想吹吹風嗎?”
他哼了一聲:“順便看看這個城市布局,有沒有什么線索。”
我笑着把他搬上了頂層書架旁邊的高凳子。聽到他嘖嘖贊嘆了兩聲,就也往遠處看了過去。
但是我沒看見城市全貌這種東西。因為一張臉擋住了我的視線。
那個古裝少女從頂棚上倒掛着垂落下來,臉對臉的看着我。
我承認我被嚇到了,但也許覺得好笑的意思也一點不少。我在笑還是害怕之間猶豫了兩秒鍾,結果到最後,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來得及露出,先是伸出了手把住了那姑娘的肩膀。她順着我給她的向上的力量,敏捷的抓住我的手,然後用一個超高難度的動作跳了下來,一把撲進了我的懷里,用一個非常溫柔的姿勢緊緊抱住了我。
我的臉毫不猶豫的紅了,我支吾道:“別掛着了,下來吧。”
她完全不動,反而用抱着我的手溫柔的撫摸我的後背。我臉燒得要熟了,更加不好意思,特別是想到這里還有一個陌生人呢?他雖然把這個少女歸結為蜃的產物,但是到底有沒有把她算作“同伴”一類還是個問題。我有點不安,就側頭去看金先生的反應。結果那里一個人也沒有。
我大驚失色,抱起古代少女,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她挺淑女的跪在了上面,靦腆的微笑着看着我。我蹲了下去,在地上搜尋金先生的身影,結果什么也沒有。
“金先生不見了!”
那姑娘對着我瞪着眼睛的疑惑表情,只是淺淺的微笑着,什么也不回答。
“我的天,他自己走了?他明明說遇到我的同伴就干掉我,結果反而是自己走了?這么看來,他人也不錯。不過,他走到哪里去了呢?”
我對着那小姑娘喃喃,她完全沒有回到我的意思,只是輕巧的從桌子上面跳了下來,拿起了我落在桌子上的箱子。她這個動作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跟她說:“這個箱子好像是個道具來着,可惜在這里沒法用——”結果我話音還沒落,她就穩穩當當的把箱子落在了桌子的最中央,然後打開了。一張黃舊的紙正裝在里面。我心中大為驚奇,伸手拿過那張新出現的線索紙,展開來。
這次的信息量實在是很大啊。
紙上面是一片檄文。是五胡十六國時期,前燕皇帝頒發的一張征召令,意思大概是,他想給他的女兒,也就是前燕的清河公主畫一張畫像,留住公主美麗青春的容顏。這個大概和現在的年輕姑娘成人那天去拍寫真是一個意思。但是因為這位是個公主,對寫真質量的要求就不是平民少女能比的了。下面就接着說,皇帝召集了京師所有的畫工,可惜他們學藝不精,根本就沒有畫出這個公主殿下的美麗容貌,所以全部被咔嚓了,斬首示眾,腦袋掛在城門上。皇帝感覺非常無奈,但是他始終相信,他國境內一定有非常優秀的畫師能夠畫出他女兒完整的美貌。他於是懸賞一千兩黃金,請求民間有能耐的畫家進宮作畫。
我讀了兩遍,有些字實在是不認識,但是這個大概意思肯定沒錯。這個意思里面的東西,卻聽的我咂舌。一千兩黃金,在那個時候是個什么概念?相當於萬戶侯,可以買下小半個城,存進錢庄也就是古代銀行光靠利息子孫後代就可以不愁吃喝!這么大的誘惑,肯定有不少民間畫家去應召,但是,宮廷畫師全滅啊,在藝術工匠歸宮廷管轄的漢代過去沒多久的十六國,幾乎就相當於今天985高校的所有教授都解不開的學術難題,被民間畫家解開的概率太低了。而按照這個皇帝大人的尿性,應了召,但是畫不出“完整的美麗”,那肯定又是一個殺頭沒跑了。
這么看來,這個皇帝的性格也是很有趣的啊。他一方面欣賞人才,願意拿出千兩黃金支持文化事業,一方面又這么的血腥殘忍,用高收益挑逗別人冒高風險。這種對人才的賞識和對無能的殘忍,讓我忍不住對這個沒見過的皇帝產生了一點畏懼心。還有他的那個女兒,我猜,要不就是特別丑陋,怎么畫也不能把她畫出美麗來,而愛女心切的皇帝必然覺得自己的女兒那是怎么看怎么美,在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下,宮廷畫師成了犧牲品;再不就是,這位公主相當的美麗,美到簡直是美的化身,任何針對她的繪畫都相形失色。
而不管是哪個結果,這張征召令出現在箱子里,就說明我和金先生一直追尋的那個畫家,可能應召去了前燕的都城。他也許是因為慈悲,覺得自己的畫技可以拯救其他那些畫家避免無辜慘死,也許是受了巨額財富的誘惑,再不就是按照我們最開始遇到的那個美男子的建議,去找“世間至美”。反正不管如何,他離開了他居住的這座城市,去往了前燕的都城。
我嘆了一口氣,收起了征召令,把箱子放進了懷里,對那女孩子說:“你跟我走嗎?”那女孩子不說話,卻很突然的湊了上來,擋住了我的眼睛。我頓時大為窘迫,任憑她帶着我走了幾步。耳邊突然聽見,她用軟軟的聲音對我說:“我一放手,你就睜開眼睛。”
我嗓子發干,點頭道:“好。”這句話說完,擋着我眼睛的小手就慢慢放開了。我隨即睜開了眼睛。
眼前就是剛才她擋着不讓我看的城市俯瞰風景。我的判斷沒錯,站在這里,整個城市都清晰的展現在眼前。可惜我看了一眼,就立刻感到一陣眩暈,昏倒在地上。
“老金,老金!”
怎么回事?我做個夢還能夢見小白的聲音?這不科學,做夢的話,怎么也得是那個古代小姑娘那種美女才行。
“他媽的金時俊,你眼珠在動,別給我裝暈。”
我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下,周白也的臉近在咫尺。